三國人物《龐統(tǒng)》品評
龐統(tǒng)出場不是很多，卻都是節(jié)骨眼兒的地方，要勁兒啊！先是給曹操獻連環(huán)計，曹操當然知道龐統(tǒng)的名氣，大概也是仰慕已久，是龐統(tǒng)的“粉絲”。龐統(tǒng)一說，他就真相信了：“行啊，龐先生，我聽您的。”就把所有的戰(zhàn)船都鎖在一起了。得，就等著周瑜來放火了。龐先生這就把曹操給狠狠地坑了一下，為赤壁大戰(zhàn)打下了勝利的基礎(chǔ)。中國戲劇中反映赤壁大戰(zhàn)的不少，可是龐統(tǒng)的戲少，有名的京劇群英會也沒有龐統(tǒng)的戲。小時候看過一出皮影戲，是專門寫龐統(tǒng)先生的。記得里邊有這樣的唱詞：“論計謀我龐統(tǒng)是天下第一，小曹操怎能放在我的眼里。入曹營先用上連環(huán)之計，用此計幫一幫那小周瑜。”然后就給徐庶出主意，告訴他如何躲開這一場劫難：“小徐庶且聽我把話說明，找差事趕緊走溜之大吉。轉(zhuǎn)眼間曹孟德就要兵敗如山，你先抽身而退把性命保全。”聽聽，這是個聰明人啊，也是一個狂妄的人啊。曹操、徐庶、周瑜在他眼里一律稱作“小”，就是小兒科的意思吧。
龐統(tǒng)牛啊。此時他年紀并不大，也就是二十多歲，正是一個陽光熱血青年，滿肚子文化知識，又有獻連環(huán)計的英雄業(yè)績。按說，這樣又聰明又年輕又能干的人物是應(yīng)該受到東吳重用的，可實際情況出人意料。
為什么？龐統(tǒng)有才是有才，可是長相不行，按書中描寫，龐先生相貌丑陋，個頭小、皮膚黑，估計也是小鼻子小眼兒。用女人找對象的理論衡量，這等模樣的男人實在拿不出手去。中國人自古就嚷嚷，人不可貌相。為什么總?cè)氯逻@句話？就是因為以貌取人的事情太多了。龐統(tǒng)先生要是趕上現(xiàn)在的年代就能得意了，現(xiàn)在是丑星吃香啊。你往舞臺上看，你打開電視看，男人真是長得越丑越吃香，什么禿頭啊，什么小眼兒啊，什么歪瓜裂棗啊，什么男不男、女不女的啊，又唱又跳又胡鬧，出場費還是天價。當代的老百姓還就是愛這一口兒。你長得漂亮還不行呢，人們現(xiàn)在不喜歡小白臉兒。人們還有理呢，叫做審美疲勞。那咱們就審丑吧，什么難看看什么——演員越丑越有人緣；什么難聽聽什么——什么破鑼嗓子都被稱為有個性。中國人真是吃細糧吃頂了？見過一幅漫畫，豬八戒絕食，大米飯？不想吃！白面饅頭？不想吃！廚子不耐煩了，氣呼呼地問豬八戒想吃什么，豬八戒羞答答地回答：想吃窩頭。現(xiàn)在的人們可真是的，好吃的不好吃了，好看的不好看了。山不是山了，水不是水了。可三國那時代不行，小白臉兒吃香啊，龐先生真是生不逢時啊。
魯肅先生不俗氣，他沒有以貌取人，他領(lǐng)教了龐先生的才華之后，滿腔熱情地把龐先生作為重點人才推薦給了領(lǐng)導(dǎo)人孫權(quán)：“孫老板啊，你可得留下龐先生啊，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啊。您也別管龐先生有沒有文憑，人家可是有水平啊。”孫權(quán)還真讓魯肅給說動了：“老魯啊，你說的這個人我聽說過，都說這人有才，行了，先把他找來，見面談?wù)劙伞?rdquo;可是一見面壞醋了，孫權(quán)看不上龐統(tǒng)，面試都沒有過關(guān)。什么理由？他嫌龐統(tǒng)長得不好看。“魯肅啊，你推薦的這叫什么人啊，你還說他有水平，瞧他長得這模樣啊，長得也太沒水平了。長成這模樣也好意思出門上街亂逛？老魯啊，你推薦的這人不行啊，我這里不能用這樣的人，有損我老孫的企業(yè)形象嘛。”讀到這里，真是奇怪，你孫老板是找小蜜啊還是找對象啊？你管人家什么長相啊？這一來弄得魯肅老大沒面子了，大窩脖。可是他說了不算，他也得聽孫書記的啊。
這事兒要是換上周瑜，龐統(tǒng)先生可就有性命之虞嘍，你孫老板不用，就得殺了，不能讓敵人去用呀。魯肅沒有小周那么小心眼兒，他尷尬地說：“龐先生，孫先生這兒呢就算了，也許孫先生有難處，不好安排您。這樣吧，您去劉備先生那里去試試吧。劉老板那里也招工呢，您可是個高級人才呀，到劉氏公司去，各方面的待遇肯定也不會錯了，我再給您寫封推薦信。”寫到這里，真感慨魯肅先生是一個愛惜人才的伯樂啊。自己不能用的人才，竟能推薦到敵人那一方去。按照階級斗爭的觀點，魯肅真是有立場問題了：為淵驅(qū)魚，為叢驅(qū)雀，你這不是助長敵人的力量嗎？你可是真應(yīng)該殺頭了。可是如果按照經(jīng)濟一體化的原則，魯肅先生倒是沒有錯，人類資源共享嘛。
咱們先不提魯肅，接著說龐統(tǒng)。
龐統(tǒng)就臊答答地從孫權(quán)那里出來了，揣著魯肅的介紹信跑到劉備那里找工作。這之前，諸葛亮也已經(jīng)給龐統(tǒng)寫了推薦信，他也揣在兜兒里呢。可是龐統(tǒng)沒想到，讀者也沒想到，這位劉皇叔也有以貌取人的毛病（這是人類的通病吧），一上來也面試了龐統(tǒng)一把，也是一百個看不上，一向和氣寬厚的劉書記，這次怎么了？竟跟孫權(quán)一樣，也是以貌取人，嫌龐統(tǒng)長得難看。好在劉備還不像孫權(quán)那樣搞關(guān)門主義，看不上歸看不上，他倒是挺客氣，把龐統(tǒng)留下了。大概意思是：“哎呀，您龐先生大老遠來了，也不容易，我總得給您個事由吧。”他把龐先生派到縣里邊當縣長了。僅此一點，劉備就比現(xiàn)在一般的企業(yè)老板強許多，第一眼看不上，就趕緊讓你走人，多待一分鐘他也不樂意，怕著上“非典”似的，其實，你再仔細考察考察，或許人家真是個人才呢。現(xiàn)在的老板都牛啊，跟孫權(quán)似的。劉備不這樣兒，我看不上你是看不上你，可你終歸是一個人才嘛，也算是社會上的一個名人吧，我至少給你找個飯轍啊，至少我也給了你一個縣長當啊。可龐統(tǒng)還不知足呢，這距離他的期望值太遠了，他滿心不快地去上任了。
等于說龐統(tǒng)在孫權(quán)那里碰了個硬釘子，在劉備這里碰了個軟釘子。
讀《三國演義》到這里，談歌有些不大相信了，劉備看不上龐統(tǒng)，就是因為龐統(tǒng)長得難看？這就不對了，劉備對龐士元先生可是仰慕已久啊。當年三顧諸葛亮之前，也是滿世界瘋了似的找龐先生啊，哪怕是有人提供龐先生線索的，劉備也有獎金的。跟當代那些瘋狂的超級追星族沒什么區(qū)別，大概做夢都想讓龐先生簽個字什么的。怎么？這一見面就嫌人家不好看了？你劉備也不是找女秘書，也不是給你閨女找對象，至于嗎？按照劉備的性格，這都不對。如果往深里猜，劉備是動了心思了，他應(yīng)該是怕諸葛亮不高興，他現(xiàn)在還不知道諸葛亮是什么意見呢。常言道，一山不容二虎。你龐先生跟諸葛亮有沒有什么過節(jié)啊？你們知識分子之間最愛鬧意見了，你們別再有什么很深的個人成見吧？你這就來我的公司上班，諸葛亮先生能同意嗎？如果諸葛亮不同意，再鬧開了情緒，一扔挑子，我這里的工作還干不干了我老劉的買賣還開不開了？你老先生先找個地方?jīng)隹鞗隹烊グ伞ＶT葛亮先生現(xiàn)在外地出差，等他回來，我跟他商量商量再說吧。
這應(yīng)該是劉備的真實心思。怎么說劉老板能當一把手呢？精啊！
其實龐統(tǒng)也是玩票，他兜兒里就裝著諸葛亮和魯肅的推薦信呢，他就是不掏出來，似乎就要憑著自己的真本事試試。這里邊也就有了問題，龐統(tǒng)這事兒辦得顯著挺虛榮。既然有諸葛亮和魯肅的親筆信，你干嗎不掏出來呢？要不你就別讓魯肅和諸葛亮寫推薦信啊。你長相不好，這你應(yīng)該自己知道啊，如果沒有朋友的熱情介紹和推薦，哪個企業(yè)的大老板能上來就了解你呢？你長成這樣，把你放在公司企業(yè)里，你出來進去的，也的確影響企業(yè)形象嘛。如果你是有臉面的朋友介紹來的，那可就不一樣了。可這龐統(tǒng)有點兒小脾氣，使小性子，你劉老板不是不了解我嗎，好，咱們走著瞧，我非干出個樣子來讓你看看。
說好聽點兒，龐統(tǒng)這人要強；說難聽點，這也是知識分子的臭毛病，放不下身段，叫勁呢！
下面的戲挺有意思。諸葛亮辦差回來了，一回來就問劉備：“劉老板啊，新來的龐統(tǒng)先生干什么呢？”諸葛亮滿以為劉備不得給龐統(tǒng)一個重要差事啊。劉備挺不好意思了：“嘖嘖！這事兒鬧的，真對不住您啊，我把龐先生放下邊去了。”劉備其實很聰明，這個人情我怎么也得賣給你諸葛亮。你說用姓龐的，咱就用他；你說不用，咱就不用。諸葛亮多明白啊，他當然知道這是大老板賣人情給他：“哎呀，劉老板啊，老龐可是個人才啊，您怎么能讓他當個小小的縣長呢？行了，快點把老龐接回來吧。”
這出戲還沒完呢。話分兩頭兒，這邊諸葛亮跟劉備商量怎么安排龐先生的工作呢，那邊張飛正在下邊視察工作，老張就視察到了龐統(tǒng)的縣里。這個龐統(tǒng)縣長剛剛多喝了幾杯，正躺著睡大覺呢，按書中所講，即“一應(yīng)錢糧詞訟，并不理會”。就是說龐縣長不理政務(wù)，不作為，什么也不管，公務(wù)一大堆，都耽誤著呢。看吧，知識分子的臭毛病出來了不是，你劉備不是不重用我嗎？我還不給你好好干呢，縣里工作一大堆，都扔在一邊了。張飛多負責任啊，這可是我大哥的生意啊，你小子敢給耽擱了，得，張老三發(fā)火了。其實，龐統(tǒng)就等著你發(fā)火呢，來啊，看看我的真本事。當場處理公務(wù)，一會兒的功夫，三下五除二，齊了。調(diào)頭問張飛：“老張，你看我怎么樣？還有什么事兒耽誤了？”張三爺服了，“嘿嘿，老龐，你行啊，人才啊，怎么我大哥就讓你當個小縣長呢？不行，這事兒我得跟我大哥說說。”這也應(yīng)該是在龐統(tǒng)的策劃之內(nèi)，張飛成了見證人。這一個情節(jié)讀起來好看有趣，可細分析起來有點兒懸乎，龐統(tǒng)有作秀的味道。想啊，一會兒的功夫就把積案都處理了？這里邊的事兒你龐統(tǒng)一件一件地都調(diào)查過了嗎？這樣匆匆忙忙處理，保不齊就有冤假錯案。可是龐縣長就管不了許多了，反正我處理完了。
這出戲也就唱完了。張飛趕緊著把龐先生帶回去，肯定進門就嚷嚷：“大哥啊，這龐先生怎么當了個小縣長呢？這可是大人才啊，得重用啊。”劉備忙著賠情：“真是對不起了，龐先生，我這個人眼拙，老粗，沒文化，不認識人才（當年滿世界找龐統(tǒng)的事兒肯定不承認了），您就多包涵吧。”諸葛亮也賠禮啊：“老龐啊，你看這事兒弄的，正趕上我不在家，這些日子委屈你了。”接下來就是擺上一桌子，好酒好菜端上來，給龐先生正式接風洗塵。這面子算是給足了，龐統(tǒng)心里肯定美得不行，劉老板不錯嘛。其實，他就鉆了劉備給他下的套兒。你知識分子不就是要面子嗎？給你！給足了你！你出死力氣干活吧。
劉備給龐統(tǒng)封的職務(wù)，副軍師，在諸葛亮之下，這叫水大漫不過船去。你鳳雛先生再能干，可你也是后來的嘛。如果把劉備跟諸葛亮比做夫妻關(guān)系，你龐士元就是個二姨太太，你不能超過諸葛軍師啊（大概工資也跟諸葛亮有差距，至少年底獎金不一樣。當然，劉備年底偷著給你塞紅包，那是另說）。劉備再寵愛你，可也得大老婆當家作主。其實，劉備心里也知道龐士元能干，否則，他進軍成都也不會讓龐統(tǒng)跟著。但是，誰讓你老龐來得晚呢？先來后到，自古通例。好在龐統(tǒng)挺樂意，這事兒也就擺平了。劉備聰明，他這樣安排，應(yīng)該說是煞費苦心，有一個讓知識分子團結(jié)的策略冋題。
龐統(tǒng)給劉備的確出了不少好主意，可惜劉備都沒有用。比如設(shè)宴殺劉璋，劉備下不了手。其實劉備這是作秀，你心眼兒軟，你干嗎奪人家的地盤啊。眼看著快打到成都了，諸葛亮也忙著寫來信，讓劉備悠著點，或許龐統(tǒng)太想表現(xiàn)自己了，急功近利，不顧危險，催著劉備出兵進攻，在落鳳坡斃命，時年三十一歲。年紀輕輕的，可惜了。談歌猜測，這是老龐心眼兒太小了，他是急于建功立業(yè)，你們不是都認為我來得晚，工齡短嗎？好，我干點兒實事，讓你們看看，我得超過諸葛亮。諸葛亮來信讓他們穩(wěn)著點兒，老龐卻猜想是諸葛亮忌妒他，所以才冒險進軍，就有了落鳳坡這一個死劫。
不妨妄猜一下，如果龐統(tǒng)不死，把這個副軍師當?shù)降祝恢钡鹊絼渌乐螅嫿y(tǒng)跟諸葛亮在一朝共事，這兩個人能不能尿到一個壺里，還真是個事兒。就沖龐統(tǒng)總是猜測諸葛亮的情節(jié)，兩個人一起共事，打不打架，還真懸。善良的人們總是理想化，比如，對兩個能干的人物在一起，多是猜測他們?nèi)绾稳￠L補短，如何精誠團結(jié)，很少去想他們互相猜忌，互相傾軋，互相陷害。這種事情，中國歷來不少，外國也同樣，人嘛，這似乎是一個弱點。比如春秋戰(zhàn)國時代的孫臏與龐涓，李斯與韓非子，本來是同學(xué)，有什么比同學(xué)更親切的呢。如果兩個人不在一起，大概是好得不行，提起對方，自己也光榮，那是我同學(xué)嘛。可是放在一起呢？就鬧事兒，還鬧出兇殺案來。這龐統(tǒng)啊，或許真的是死早了，如果晚些時候再去世，他與諸葛亮不定鬧出什么新鮮事兒來呢。
不妨再舉一個當代的例子，談歌認識的一個作家，姑且叫他張三吧，是一個當領(lǐng)導(dǎo)干部的，當然有些權(quán)力，對外省的一個名叫李四的作家比較認可。二人偶然一次交往了，張三是個熱心腸，得知李四在原來的單位處境不好，便極力向自己的上級力薦，把李四調(diào)了過來，安排了職務(wù)，還給了住房。按說，這件事兒對李四來講，就是天大的恩情了吧。李四呢，肯定得感謝吧？誰能想到，他調(diào)來之后，沒過多久就使用陰謀手段把張三修理下去了，以至于最后張三都沒有了立足之地。這件事，許多作家都知道，人們除了罵張三目光短淺，不識好賴人，我們對李四還能講什么呢？實在不好講什么，他或許是李斯或許是龐涓這樣的人物。那天談歌見了張三，勸他想開點兒，他無奈地朝談歌苦笑：“想不開又能怎么樣？也算是我人生的一個教訓(xùn)吧。”
寫到這里，談歌想起了知識分子常常窩里斗的毛病，談歌心里微微有了些冷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