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英帝國國運的分水嶺：1899年第二次英布戰爭

美西戰爭

19世紀末20世紀初，全球爆發了三場帝國主義戰爭，分別是美西戰爭、英布戰爭以及日俄戰爭，三場戰爭深刻改變了世界格局。

美西戰爭，是美國登上世界舞臺的第一戰，通過打“死老虎”，美國奪取了古巴、菲律賓、關島等原屬于西班牙的殖民地，還順勢吞并了夏威夷群島，將勢力擴展到了亞太地區。

日俄戰爭，則是日本躋身列強的決定性戰爭，戰后，列強在遠東均勢被打破，逐漸變成了日本一家獨大的局面。

至于英布戰爭，則是英國為了維持在南非地區的霸權，與布爾人爆發的一場戰爭。這是一場獅子搏兔的戰爭，但英國卻打得很吃力，最后贏得也不光彩。

戰后，英國的實力遭到了其他列強的質疑，面對新興列強的強勁挑戰，古老的日不落帝國心力交瘁，已無力維持全球霸權，英國四百多年的殖民擴張道路，也走到了盡頭。

英布戰爭中的英軍

01

新航路開辟以來，非洲南端的好望角，成了歐洲人到印度和遠東的必經之地，戰略地位變得越來越重要，海上強國，沒有不想拿下這里的。

17世紀是荷蘭人的舞臺。1652年4月，153名荷蘭人登陸好望角，建立了南非第一個荷蘭殖民地——開普敦。這個殖民地的主要功能，是作為印度洋和大西洋之間的補給站，為過往船只提供補給。

此后，隨著航線越來越繁忙，開普敦也隨之繁華，吸引了很多來自荷蘭、法國和德國的白人定居。開普敦殖民地開始向四周擴張，圈占非洲土著居民的土地，建立農場，并迫使黑人當農奴。

經過上百年的發展和融合，這荷蘭人、法國人和德國人的后裔形成了一個統一的民族——布爾人。在荷蘭語中，布爾是農民的意思。

好望角地理位置

18世紀，風水輪流轉，荷蘭大勢已去，取而代之的兩強分別是英國和法國。

1795年，拿破侖的法國軍隊占領荷蘭，英軍趁機占領了開普殖民地。拿破侖帝國覆滅后，各國在維也納召開會議，英國花600萬英鎊從荷蘭手中買下了開普地區。這樣，英國不論從事實上還是法律上，都獲得了開普殖民地的所有權。

此后，英國不斷向開普移民，在人數上獲得了對布爾人的優勢，擠占布爾人的生存空間。加之英國信奉自由資本主義經濟，對布爾人的大農場和奴隸制度進行打壓，還在政治上限制布爾人的特權，雙方矛盾逐漸激化。

1836年，出于對英國殖民當局不滿，大批布爾人離開開普殖民地，向南非內陸武裝遷徙，通過一路征服，50年代，布爾人建立了兩個國家——德蘭士瓦共和國以及奧蘭治自由邦共和國（前身納塔利亞共和國被英國滅亡）。

布爾人遷移路線

這一階段的形勢，基本上是英國人欺負布爾人，布爾人欺負土著，英國人碾布爾人，布爾人碾土著人。布爾人充當了英國人征服南非內陸的先鋒。

1871年，英國首相道格斯頓提出建立“南非聯邦”計劃，想兼并德蘭士瓦和奧蘭治，但布爾人沒上套。文的不行就來武的。1877年，英軍武力吞并了德蘭士瓦共和國，解散了議會，建立英國殖民統治。

3年的殖民統治，讓布爾人的生活水平每況愈下。1880年，布爾人發動了武裝反抗英國殖民統治的戰爭，史稱第一次英布戰爭。這次戰爭規模很小，英國兵力空虛，打了敗仗。戰后，雙方簽訂了《倫敦條約》，英國承認德蘭士瓦共和國獨立，但如果與其他國家建立外交關系必須經過英國同意。

這樣，英國人控制開普和納塔利亞，布爾人控制德蘭士瓦和奧蘭治，南非四塊殖民地各得其二，雙方暫時實現了和平。

南非形勢圖

02

和平沒有維持多久。

1884年，德蘭士瓦西南部發現了巨型金礦——威特瓦斯蘭德金礦，據說蘊藏量堪稱世界第一，在此之前的1867年，奧蘭治境內發現了大型金剛石礦（鉆石）。歐洲隨之掀起了“鉆石狂”和“黃金潮”，大量人員和資本涌入鉆石礦和金礦，直接催生了兩座城市——金伯利和約翰內斯堡。

黃金和鉆石的價值是驚人的，1887年到1895年，威特瓦斯蘭德的黃金產量，從1500公斤猛增到62700公斤，占當時世界黃金產量的21%。1899年，這個礦的出口總值達2300多萬英鎊。

礦雖然在布爾人的地盤上，但最大的幾家采礦公司都是英國資本控制的。為了爭奪礦權和巨額利潤，布爾人和英國資本家展開了激烈爭奪。

當然，雙方的矛盾不止于礦權，還包括關稅權和路權。

英國人為了控制布爾人的經濟，提議南非幾個殖民地建立關稅同盟，但布爾人予以拒絕，還對開普殖民地征收重稅。英國人修建了三條鐵路，壟斷了幾塊殖民地之間的運輸，但布爾人卻特許德國資本修建了比勒陀利亞（德蘭士瓦首府）到莫桑比克的鐵路，與英國鐵路競爭，導致英國人損失慘重。

雙方斗爭愈演愈烈。

布爾人之所以敢硬剛英國人，是因為背后有德國罩著。

德國是歐洲大陸最強大的國家，不斷挑戰英國的霸權，雙方積怨很深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，所以德國極力慫恿布爾人和英國干到底，一方面是給英國使絆子，另一方是渾水摸魚，在非洲擴張勢力。

德國的攪局，讓英國如鯁在喉。1895年底，開普殖民總督羅德斯策劃了一次軍事冒險行動，派遣南非特許公司經理詹姆遜，率領一支800人的隊伍，悄悄越過德蘭士瓦邊境，偷襲約翰內斯堡，此時城內的英國僑民舉行暴動，里應外合，一舉征服德蘭士瓦。

然而，這個計劃被德國人偵知，并轉告給了德蘭士瓦政府。次年年初，詹姆遜帶領的人馬遭到布爾人伏擊，慘敗。

威廉二世

事后，德國皇帝威廉二世拍電報給德蘭士瓦政府，稱贊布爾人：未向友邦要求支援，僅用自己的力量就打退了入侵貴國的武裝匪徒。這封電報是公開發的，目的就是惡心英國人。

英國認為：布爾人和德國人勾結，嚴重損害了英國在南非的利益，如果不能保證英國在這一地區的霸權，那英國到印度的海上航線的也會受到威脅——這是大英帝國的核心利益所在。所以，必須征服布爾人，挫敗德國人的企圖。

布爾人方面，也想借助德國的力量，把英國勢力趕出南非。德蘭士瓦提出了“布爾非洲”計劃，企圖收復英國在250年間從布爾人手里奪去的土地。

為集中力量對付英國，1897年德蘭士瓦與奧蘭治締結了友好永久同盟條約，同年，布爾人與德國簽訂了軍事同盟條約，從1895年到1898年，德國向布爾人提供了大批軍火，包括先進的克虜伯火炮和5萬支步槍。

雙方磨刀霍霍，準備干仗。

英軍和布爾人形象（漫畫）

03

要打布爾人，首先得拆散德國人和布爾人的軍事同盟。

德國人為什么和布爾人結盟？為了利益。如果英國出價高，德國也可以放棄和布爾人結盟。

1898年，英國和德國展開談判，表示愿意和德國一起瓜分葡萄牙的殖民地安哥拉和莫桑比克，條件是德國不再支持布爾人。

德國摻和英國人和布爾人的斗爭，本來就是想拿捏一下英國，逼迫英國在其他地方讓步。既然英國主動意思了一下，那德國也得意思意思。

就這樣，德國被收買了。

之后，英國又拉攏奧蘭治，企圖離間奧蘭治與德蘭士瓦，各個擊破，但奧蘭治沒有上當。

1899年，英國一邊與布爾人舉行談判，一邊不斷增兵開普殖民地。這場談判，既是給世界做個樣子，也為軍事準備爭取時間。談判失敗，就把戰爭責任推給布爾人。

布爾人察覺到了英國的陰險，決定趁英國尚未做好戰爭準備之前，先發制人，否則一旦英國大軍集結完畢，布爾人就會十分被動。

布爾人

1899年10月9日，德蘭士瓦向英國人發出了最后通牒，要求通過仲裁解決雙方爭議，英國撤走新增到達南非的軍隊，兩天內得不到英國的回復，便視為“真是的宣戰”。

英國當然拒絕回復咯。

10月11日，布爾人打響了戰爭的第一槍。

布爾人向大英帝國宣戰，堪比同時代的大清帝國向各國宣戰，彪得很。

1899年，大英帝國雖然已有老態，但依然是全球最強大的國家，可以輕易動員幾十萬軍隊，而南非的布爾人總共才44萬人，通過全民動員，拼湊了8.7萬軍隊，幾乎將成年男性都編入了軍隊。

相對土著居民，布爾人是征服者，他們平時經常騎馬扛槍，與土著武裝搶地盤，和美國西部牛仔比較類似。這些人是天生的騎兵，訓練有術，迅猛彪悍，富有實戰經驗，熟悉當地氣候和地形，加上裝備先進的德國武器，戰力不可小覷。

英國軍隊

戰爭初期，布爾人有5萬人參戰，英國只有2.5萬人，質量和數量都不敵布爾人，所以英軍被打的節節敗退。萊迪史密斯、梅富根、金伯利等戰略要地被布爾軍隊包圍，東西開普敦鐵路也遭到了布爾人的破壞。

英國開動戰爭機器，大造輿論，引導全民同仇敵愾，劃撥戰爭經費，集結軍隊，趕赴戰場。

英軍上將布勒率領援軍趕到開普敦后，于11月中旬向布爾軍隊發動了全線反攻，西線英軍去解金伯利之圍，中線英軍向奧蘭治發動進攻，布勒親率2.2萬軍隊，去解東線的萊迪斯史密斯之圍。

在萊迪斯史密斯西南的科倫索車站，英軍遭到了3500布爾軍隊的頑強抵抗。由于英軍輕敵冒進，戰術呆板僵化，布爾軍隊以逸待勞，給了英軍一個悶棍，5門隱蔽良好的火炮猛烈開火，瘋狂收割英軍。布爾人優秀的射擊技術和毛瑟步槍杰出的性能，也給了英軍極大殺傷。

10個小時的戰斗中，英軍陣亡1139人，失蹤250人。布爾軍隊陣亡8人，受傷30人。

西線和東線的英軍，也遭到了失敗，英軍總計損失超過2800人，布勒引咎辭職。

英布戰爭（彩繪）

04

世界老大被布爾人擊敗，太丟人了。不把面子找回來，大英帝國以后還怎么混？

1899年12月17日，英國政府任命羅伯茨為南非遠征軍總司令，基欽納為參謀長，并繼續增派援軍，誓言將戰爭進行到底。來自英國本土、印度以及加拿大、澳大利亞等殖民地的軍隊，紛紛集結，開赴戰場。1900年3月，南非的英軍已超過22萬人，之后仍不斷增兵。

布爾人的優勢就是機動靈活，一旦英軍集結重兵平推過來，機動靈活的戰術便失去了用武之地。打陣地戰，死得更快。

3月13日，英軍突破布爾軍隊的阻擊，攻入了奧蘭治的首都布隆方丹，3月26日，布爾軍隊總司令茹貝爾墜馬受傷而死，其職位由擅長游擊戰的路易·博繼任。5月底，英軍攻占約翰內斯堡，6月初，英軍開進德蘭士瓦首都比勒陀利亞。至此，奧蘭治和德蘭士瓦徹底被英軍占領。

9月1日，羅伯茨宣布戰爭結束。

布爾軍隊炮兵

戰爭結束，注定只是英國一廂情愿。殘余的布爾軍隊，化整為零，利用騎兵的機動優勢，到處打擊小股英軍，破壞英軍鐵路，他們飄忽不定，來去如風，令英軍十分被動。英國人感嘆：每一個農莊都是他們的一個情報機關和供應站，因而幾乎無法包圍他們或擒獲他們。

沒錯，布爾人揚長避短，打起了游擊戰。

此時，羅伯茨已回到英國，繼任者是參謀長基欽納。基欽納是著名的戰爭狂人，曾在蘇丹擊敗馬赫迪起義軍，為人冷血無情，但很有才干。

基欽納認為，游擊戰的問題是兵民不分，搞不清楚誰是敵人誰是平民，既然如此，那就一起摧毀吧，反正布爾人也不多。

打游擊戰的布爾軍隊

基欽納下令英軍在布爾人活動的區域架設了長達6000公里的鐵絲網，之后將其劃分為若干隔離區，分區反復掃蕩，還在隔離區內修建8000多個碉堡，以監視和分割布爾游擊隊。

之后，英軍又修建了50多座集中營，將布爾人和黑人奴隸統統抓走拘禁，3萬多座農舍、40多座城鎮被夷為平地，莊稼被燒毀，水井被炸毀。

焦土政策、集中營、無人區、碉堡，是不是很熟悉？和后來鬼子在中國干的事差不多。

基欽納釜底抽薪，將布爾游擊隊的活動空間和生存基礎完全毀滅，游擊隊彈盡糧絕，戰爭已經打不下去了。

英國方面，幾十萬軍隊耗在南非，每天的軍費開支都是天文數字，英國財政已不堪重負，而將布爾人全部投入集中，激起了歐美各國輿論的猛烈抨擊和譴責，英國政府承受著巨大的壓力，國際上非常孤立。

掃蕩中的英國軍隊

更嚴重的是，英國陷入戰爭泥潭，給了其他列強趁火打劫的機會，它們爭相在其他地方挖英國墻腳，比如俄國排擠英國在中亞和中國長江流域的勢力，法國和俄國圖謀合伙瓜分土耳其，美國則想排擠英國，獨吞巴拿馬運河的開鑿權。俄國甚至數次游說法國和德國，結成“大陸同盟”，共同對付英國。

所以，對英國而言，戰爭也難以為繼了。

05

既然都打不下去了，那就談吧。

1902年5月底，經過一系列討價還價，雙方簽訂了和約。除了剝奪布爾人的獨立權之外，英國給予了布爾人極為寬厚的條件，包括保證布爾人的人身自由和財產不受侵犯，不報復布爾軍隊將領和抵抗者，允許布爾人保留持槍自衛權，協助布爾人重建農產，向受損失的布爾農場主和布爾人賠償300萬英鎊等等。

此戰，英國先后動員了45萬軍隊，陣亡2.2萬人（2/3死于疾病），耗費軍費高達2.5億英鎊。布爾軍隊陣亡3700人，3.1萬人被俘，2萬人最后繳械，1萬多人流亡國外，2.8萬人死在集中營。

布爾戰爭是近400多年間，英國發動的230次殖民戰爭中，派遣兵員最多，持續時間最長，斗爭最為殘酷的一場戰爭。這場戰爭嚴重消耗了英國的國力，此后英國再也沒有發動新的殖民戰爭——之后都是在守成吃老本。

英布戰爭使英國意識到：殖民地達到一定程度之后，維持殖民地成本，可能高于從殖民地獲得的利益，因此持續擴張并不劃算，大英帝國的殖民政策，開始轉向鞏固殖民地。

另一方面，相對衰落的實力，勉勵支撐著龐大的殖民帝國，使英國成了一個“疲倦的巨人”。單憑一己之力，英國已不可能維持日不落帝國的基業，為此，英國放棄了傳統的“光榮孤立”政策，在遠東與日本結盟，以牽制俄國勢力，在歐洲加入法俄同盟，以對抗德奧同盟。

三國同盟與三國協約

而在此之前，英國的光榮孤立，使其在歐洲列強之間維持著超然的地位，誰對英國構成威脅，英國就組團干誰，極其拉風。現在，國運已去，殘酷的現實逼迫英國低頭，它不得不屈尊與宿敵法國和俄國握手言好，其中之苦澀與不甘，不難想象。

“孤立雖然是光榮的，但并不總是安全，或是舒適。”

【參考資料】

《英布戰爭原因探析》、《試論英布戰爭對英國社會發展的影響》、《試論布爾人在英布戰爭中的游擊戰》、《英國與英布戰爭》、《論英布戰爭時期英國的外交政策》